诗曰: 清升浊降自高低,岂可容人截补齐, 善恶有谁能假借,死生无处讨便宜, 看明佛地原无佛,行尽西天更有西; 多少参求称大慧,此中尚有一尘迷。 却说唐半偈师徒四众,历过了地水火风,便觉胸中豁然,满前佳境,坦平大路,一霎时猿熟狮驯,缓缓的转过林子要寻宿处。不觉的路旁闪出一个草庵儿来,大家看见,不胜欢喜。忙忙赶到近前,正打帐进去,只见莲化西乡的那个笑和尚忽从里面走将出来,手里拿着毗卢帽子笑嘻嘻的说道:“你来了么?光着头怎见如来!一个帽子送你。”唐半偈看见,不胜惊喜,慌忙滚鞍下马,接了帽子戴在头上,……
诗云: 文字休拘儒释玄,但能有补即真诠, 六经不碍于三岁,一书何妨又五千, 游戏现身良有以,荒唐说法少无边; 劝君此际求真解,不证菩提也证仙。 话说唐半偈师徒四人并龙马五众,自到灵山见了如来,得了真解,便都身体轻松,一霎时驾云而起,大家欢欢喜喜,保护着真解竟往东来。猪一戒见游行无碍,十分快活,笑着说道:“师父,前日在云渡山说要步步实地,怎今日也走到空里来?”小行者道:“贤弟,你已承佛诲,怎还说此呆话?前未成佛,步步实地还虑空虚;今已成佛,游行空中尽皆实地。”猪一戒方醒悟道:“有理,有理!”自此……
一个月以前省城附近有过几天混战。城门关了三天。我家也落过炮弹,大家惊扰了好一阵,又算平安无事了。我们现在又过着太平日子。不过近来我实在疲乏得很,遇到的全是不如意的事情。姑母因五叔在居丧期中将喜儿收房,三叔又不加阻止,心中有些不快,去年重阳在我家遇到四婶与陈姨太吵架,听了些闲言冷语,回家后很不高兴,以后便托病不再来我家。二妹走后,三叔虽不愿将此事对外发表,亦未深加追究,但是他在陈克家面前丢了脸,心中非常不痛快,他常发脾气,身体也不及从前了。我自海儿死后,心中若有所失,胃疾愈而复发,时时扰人,近来更…
星期日早晨觉民拿着一本书到花园里去。他走进外门看见觉新和淑华两人在前面走,三房的婢女翠环跟在后面。他便唤一声:“三妹。” 淑华立刻停下来,掉转身问道:“什么事?”觉新只回头一看,便继续往前面走了。翠环也跟着他走进花园内门里去。 觉民笑着对淑华说:“你今天好早。” 淑华噗嗤笑起来。她说:“二哥,你不要挖苦我。九点多了,你还说早?” “九点多了?大哥不是要到外婆那儿去吗?怎么现在还到花园里去?” “你不晓得?花园里头出了事情……”淑华刚说了两句,忽然看见一个人从里面飞奔出来。这是她的堂兄弟觉英。他跑…
第二天下午琴果然来了。淑华便借用继母周氏的名义差人抬着空轿子到周家去“接芸小姐来耍”。 芸坐着周氏的轿子来了。轿子一到堂屋门口,琴和淑华姊妹,还有绮霞、翠环都站在那里迎接,芸走出轿子,她们马上把她拥进堂屋去。芸和琴、淑华、淑贞见了礼。绮霞、翠环都给芸请了安,芸也一一答礼。芸的少女的圆脸上依旧带着天真的表情,脸上脂粉均匀,脑后垂着一根松松的大辫子, “你们都好,”芸欣喜地笑道。她又对那个修眉大眼、女学生装束的琴说:“琴姐,好久没有见到你了。你怎么不到我家里来看我?” “我家里有许多事情,妈都要我做…
两只船从柳树下划出去,象一把利剪剪开了水中的天幕。桨打下去,水面立刻现出波纹,水在流动,同时发出单调的、低微的笑声。桨不住地在水面划纹路,笑声一个一个地浮起来,又接连地落下去碎了。岸边树上送出清脆的鸟声,几种不同的鸟竞赛似地唱着它们的最美丽的歌曲。两只翠鸟忽地从柳树间飞出,掠过水面往另一个树丛中去了。它们的美丽的羽毛带走了众人的眼光。 船篷遮住了头上的阳光,但是并没有遮住众人的视线。温暖的春风吹散了他们心上的暗影。眼前是光明,是自由的空气,是充满丰富生命的草木。还有那悦耳的鸟声,水声,风声,树声…
傍晚,众人聚在听雨轩里,安排饭桌和座位。周氏和觉新都还没有来,翠环划了船出去接周氏。 白日的光线刚刚淡尽,月亮已经升起。开井里还是相当亮。游郎上朱红漆的字栏杆前站着淑华和觉民,他们谈了一些闲话,又走进长方形的厅子里面去了。厅子里正中悬垂的煤油大挂灯燃了起来,灯光透过玻璃门往外四射。在屋角长条桌上还燃着两盏明角灯。 琴和芸在安放象牙筷和银制的酒杯碟子,绮霞和枚在搬椅凳,觉民连忙过去给他们帮忙。 “芸表姐,你也动手?”淑华进屋来诧异地说。她走过去抢芸手里的怀筷。 “你自己跑出去耍去了,芸表姐才动手的…
席散后,大家谈了一会儿,二更锣响了。枚少爷着急起来,他仿佛看见父亲的发怒的眼睛责备地望着他。他喜欢这个地方,却又不敢多留一刻,只得沮丧地告辞回去。 芸留在高家。她是比较自由的,因为她没有一个严厉的父亲干涉她的行动。她的居孀的母亲又不愿意过分地拘束这一颗渴求发展的年轻的心。芸看见觉新陪着枚走出月洞门,她的心被同情微微地搔痛了。她想:他为什么不应该有自由和快乐?但是没有人替她回答这个问题,她也就不去深思了。 觉新和枚少爷下了船,翠环划着船送他们出去。月亮已经升在高空。水明如镜,上面映出树影,山影,月…
觉新走进里面,刚转过山石和芭蕉,便听见淑华在屋里说话:“别人讨厌我,骂我,说我怎样怎样,我都不管。我的事情跟他们有什么相干?我不象大哥。他是个老好人,他太好了,好得叫人家把他没有办法……” 他觉得后面两句话有点刺耳,他听不下去,便故意咳一声嗽,放重脚步走上阶去。 “大表哥,”琴唤了一声。觉新答应着,走进了屋里。众人的眼光都停在他的脸上。他极力做出平静的神情,好象他没有听见淑华的话似的。 “大哥,真巧,说起你,你就来了,”淑华坦然地望着觉新笑道。她的脸发红,似乎还带着酒意。 “说我?你们说我什么?…
觉新和淑华跟着周氏去周家参加了枚少爷的订婚典礼。这就是所谓“下定”的日子。在周家,上一辈的人都很高兴,公馆里各处张灯结彩,贺客盈门。周氏在里面帮忙照料。觉新在外面忙碌奔走,处理各种杂事。只有淑华空闲,她常常同芸在一起谈话,等到女家的抬盒进来,摆在天井里和两边阶上时,她又跟着一些女客和小孩去抢那些精致的喜果。 觉民借了学校大考的理由,没有来参加这个典礼。淑华本来反对枚少爷结婚,但是她在今天的典礼中得到了快乐。芸也常常保持着她的笑靥。枚少爷的苍白的脸上也不时现出兴奋的红色。只有觉新的面容在这天显得…
下午琴跟着觉民到他的同学张惠如的家去。张家在一条宽巷子里面,走出巷子便是觉民去学校时要经过的那条大街。 天气很好。琴打着一把阳伞遮住初夏的阳光。他们慢慢地走着,好象没有什么重要的事情一样。几个月前他们有的那种紧张的心情这时已经没有了。他们习惯了那种集会,而且有了一点经验。因此在他们的眼里那些事情的神秘性便渐渐地减低。他们欢迎它们,而且也带着热情地喜爱它们,不过不再用夸张的眼光看它们了。他们到张惠如的家去开会,就象去参加亲友的宴会一样。 他们走到张家门口,坐在竹椅上的看门人站起来招呼他们。觉民照…
琴和觉民回到高家,轿子停在大厅。觉民轻轻地吹着口哨,他们慢慢地转过拐门往里面走。 里面很静,他们看不见一个人影。觉民惊奇地说:“怎么这样清静,人都到哪儿去了?” “大概都出门去了,你不看见大厅上轿子都没有了?”琴接口道。 “大哥不是说今天不出去吗?”觉民疑惑地说。 “那么一定是大舅母坐出去了,”琴顺口答道;她又说一句:“我们先到大表哥的屋里去。” 他们一直往觉新的房里走。他们的脚刚踏上过道的地板,一阵低微的语声便传进他们的耳里来。 “怎么他们在屋里?”觉民诧异地说。他们揭开门帘走进去。 觉新端…
觉新弟兄从周家出来,便到他们的姑母家去。他们到了张家,走出轿子,大厅上异常清静,也不见张升的影子。他们一边说话一边走进里面东边的院子。 “你今天真奇怪,我原说请你去帮忙,怎么你什么话都不说?”觉新抱怨觉民道。 “你不是说得很多吗?你一个人说也就够了,”觉民解释地答道。 “我说了那许多话,有什么用处?今天简直是白跑一趟,”觉新苦恼地说, “我看枚表弟这条命又完了。” 他们已经走到张太太的窗下,觉民先唤了一声:“姑妈,”然后才回答觉新道(不过声音很低,他不愿意让房里的人听见):“今天也真把我气够了。…
翠环一直到张氏的梳妆房间去。张氏还没有睡,正挺着大肚子,坐在房里一把矮椅子上看旧小说。她看见翠环进来,便责备道:“你跑到哪儿去耍了?我喊你好久都找不到你。我现在身子不灵便了,多走路也吃力,等你来给我洗脚!”这虽是责备的话,但是张氏的脸上却带着温和的笑容。 翠环知道她的主人的性情。她不害怕,也不替自己辩护,便去拿了水来,摆好脚盆。她坐在一个小板凳上,给张氏脱了鞋袜,然后慢慢地解去张氏脚上的裹脚布。她一面做这些事,一面把倩儿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对张氏说了。 张氏似乎很注意地听翠环讲话,并不打岔她,不过有…
下午三点多钟觉新从商业场回家,刚走过觉民的窗下,便看见王氏和陈姨太两人有说有笑地从堂屋里走出来。他把眉毛略略皱起,打算转身走进觉民的房里去。但是王氏已经开口在叫“明轩”了。他只得答应一声,向她们走去。 王氏等他走到她们身边,似笑非笑地把他打量一下,一面说:“明轩,你倒很空。你倒有工夫管闲事。” 觉新不明白她的意思。他不便说什么,只是含糊地答应一声,他的态度相当恭顺。他在实行他的“作揖主义”。他以为她们会让他安静地走开。 但是王氏突然“哼”了一声,竖起眉毛接着说:“我这一房的事情我自己管得了,用不…